二十一、情敌
连头带尾仅仅一天一夜，谢庭雨像脱胎换骨变成另个人，精神萎靡神态恍惚。这种状况断不能回鼓山坳，他需要镇静调养慢慢恢复。最好回谯城家中住段时间。谢庭雨不同意，他断断续续说：“不年不节又不是冬闲，加上现在这个样子，父母看见絮絮叨叨无休无止。没得休养倒烦死了。”汤嘉莉说：“先到咱家住下吧。”
汤家房屋多大小头十间，前后三进。除去三间门面房，后面两进，一半房屋空闲。汤嘉莉把自己住所让给谢庭雨，自己临时住在隔壁的储藏间。储藏间平时放些稻谷小麦之类的粮食。老户人家经历事情多，见多识广，什么都能缺少，粮食不可不收藏。丰年不忘荒年，饱汉要防饥寒。汤裁缝经过兵荒马乱，经过**，居家过日子不留扣手还行。**，农村饥荒还少？汤家虽是城镇供应户，每月十来斤粗细粮。三人的细粮还不够六七岁的汤嘉莉一人吃的。汤裁缝有私藏粮，每月贴补勉强度日，汤嘉莉正在成长发育的身体才没受亏。汤嘉莉把储藏室稍微收拾，搭起一张小床作为自己的房间。
谢庭雨呆坐在床沿边，眼睛发直嘴里喃喃自语：
“怎么会是这样呢，我是擦枪走火，不是故意伤人，请你们相信我不是杀人犯。……
“汤嘉莉当赤脚医生兢兢业业，成绩斐然有目共睹。给冷阿婆医治蛇伤，救治香椿儿坠胎引发大出血，并且用自己的鲜血挽救她的生命，这些都是事实，细节上渲染夸张，文法是容许的。……
“至于香椿儿怎么导致未婚怀孕，超出赤脚医生汤嘉莉的职权，她无需过问，她只知香椿儿是她的病人，治病救人是她的天职。”谢亭雨絮絮叨叨没完。
汤嘉莉安慰：“过去的事情过去了，不要多想。睡一觉，明天太阳照样从东山升起。”
“平白无故遭到关押，耻辱丢人，今后怎么见人？”谢庭雨还是过多的考虑自己的脸面。
从学校的大门走出，单纯的犹如一张白纸，他满怀着志向和期待，准备在人生的扉页上画出最美最绚丽的图画。他有所规划，下放农村的头一站他力求政治进步，爱情收获，为今后的人生旅途打下坚实的基础。命运往往会恶作剧，想得到的背道而驰适得其反，不但不让你得逞，反而栽了个大跟头。谢庭雨意想不到刚踏进社会还没细细品尝它的滋味，丰富想象开始勾勒出五颜六色的人生图画，却遭到一团涂鸦。幼稚的思想，稚嫩的肩膀怎么也经受不住这飞来之灾的重压。谢庭雨默默的流泪了。
汤嘉莉见不得别人伤心流泪，何况还是个男子汉，眼泪忍不住也在眼眶里打转转。她坐到谢庭雨的身边，掏出手绢给他擦擦眼。
“事情已经出了，再悔恨也不可能回转到先前。”汤嘉莉劝慰。
“话是这么说，往深处想想，带来的后遗症连锁反应。**结束，贫宣队员当不成了，二批招工也没有指望，还有……”谢庭雨的思想复杂，他想的多考虑的远，把身后大大小小的事都通虑一遍。
“照你这样瞻前顾后死都来不及了。要知现在，何必当初。”汤嘉莉生气。
谢庭雨越是悲伤，汤嘉莉的心里越不是滋味。言下之意，卫东风的切瓜刀架在我的脖子，让他行凶杀人好了。杀人者偿命天经地义，你何必多此一举惹火烧身。谢庭雨睁大眼睛惊愕的望着汤嘉莉。
“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？救你责无旁贷。甭说是一个知情屋里的插友，就是别人我也会这么做。引发的后果，反复思虑认真总结也不是过错呀！”谢庭雨是个多愁善感的人，天生是这样无法改变。汤嘉莉话出口知道食言，错把好心当做驴肝肺。
“你这个求生不能求死不舍的样子，我看了难过。”汤嘉莉说出心里话。“谋事在人成事在天，听天由命。”
一夜之后，谢庭雨的情绪稍微好转。一夜的深思他终于悟出一个道理，人生的道路沟沟坎坎崎岖不平，没有哪个人一生平坦大道。栽个跟头未必是坏事，失败是成功之母，幸好没有酿成大祸。如果负有人命，不是在公社隔离审查，而是监狱里要过数十个冬，一生的前程将被葬送。解禁时，曹**特地和他谈了一席话，刻骨铭心，他永远不会忘记。
曹**以朋友的身份与他交心：“小谢，你还年轻，吃一堑长一智，这次的教训非常深刻。做任何事情要冷静，三思而后行。开枪杀人性质严重，尽管没有伤到要害，起码的动机你想到杀人。事情过去了，我要求张部长不要深究，包括那个道德败坏的卫东风。年轻人允许犯错误，也允许他们改正错误。赤脚医生汤嘉莉的材料你写的不够真实，回去后重新写一份交给我。一个知青到农村才几个月，无师自通手到病除可能吗。还有一根银针治百病，几把草药气神医。神乎其神了。听说县文化局还准备组织人以汤嘉莉为原型，编写赤脚医生素材的剧本。我看这些都过分了，弄虚作假。你要把精力放在上海五姐妹的身上，这段时间又有不少新的素材可以充实进去。年轻人不要泄气，哪儿跌倒哪儿爬起来。”
呆子都能听出曹立功的话音。恩威并用软硬兼施，他要求谢庭雨旗帜鲜明投靠他的麾下，不要再为他人当枪棒使。谢庭雨没有表态，他自认为汤嘉莉的材料没有失真，也看到赤脚医生这个新生事物的强大生命力。他不帮助汤嘉莉整理材料，汤嘉莉不破茧化蝶，赵嘉莉钱嘉莉也会迎刃而出。时代在召唤，政治需要它。赤脚医生这个新生事物的典型人物迟早会出现。要说错就错在清流公社这面红旗样板不是出自曹立功之手。汤嘉莉是他心仪仰慕的女孩，他乐意去做。
汤嘉莉见谢庭雨情绪好转，心情也逐渐开朗。
“什么事都要想得开，钻牛角尖伤害的只会是自己。”汤嘉莉没放松疏通开导的机会，见缝插针。“你这么快出来，沈丽娟给你帮了大忙。”
“沈丽娟，这事与沈丽娟有关系吗？”谢庭雨很惊讶，他不明白汤嘉莉会突然提到沈丽娟。
“为了使你早时出来，我想起沈丽娟与曹**走得近，请她出面说情。”汤嘉莉说出实情。
曹立功谈话提到沈丽娟，谢庭雨没有在意。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出去后，如何面对江东父老。曹立功的语音似乎加重：“你是个有才华有前途的青年，上海五姐妹的材料写的很好，我看过非常满意。沈丽娟热爱生活热爱农村，克服重重困难扎根农村。同时她还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孩，当你发生枪击事件被隔离审查时，她能主动出面为你说情。以后你们要加强交往增进友谊相互了解，材料也会写的更加深刻有力。”
谢庭雨感觉曹**说话走题，说到题外话。上海五姐妹功成名就，作为御用文人他已经完成历史使命。上海五姐妹不需要他，何必还要黏黏糊糊热粘着。汤嘉莉提醒，谢庭雨方才醒悟曹立功那番话的用意。无非向他传递这样一个信息：沈丽娟对你以恩报德，知道你出事后奔走相告。曹立功也是看在她的情面上才及时放人不加追究。至于更深层次的含义他不得而解。以他粗浅的想法，一是说明沈丽娟在曹立功心目中的分量举足轻重。上海五姐妹是他树立的一面红旗，这面红旗也给他带来巨大的收益。他们之间早已融为一体不能分割。曹**看重沈丽娟。二是沈丽娟不是过河拆桥的人，滴水之恩涌泉相报。当有恩于她们的人遇到困难挺身而出，舍力帮助，这样的人值得深交。谢庭雨推着磨盘旋转法的几番思忖，隐隐约约似有所悟，曹立功在暗示他要死心踏地与他们捆缚在一起。不要脚踏两只船，左右摇摆。
他对沈丽娟没有好感，不仅是地区文化的差异，关键是她的人品。谢庭雨有时会冒出怪怪的闪念。他正处于青春期，对异性的向往和拥有是那么的强烈，喷发出火辣和贪婪。女孩子对他来说完全神秘陌生，犹如一个看不清摸不着的混沌物。雾里看花海市辰楼，在他的想象中旋转着的万花筒里充满着五颜六色的神奇，有高不可攀的险峰峻岭，生长着遮天蔽日的热带雨林。有宽阔弯曲的江河湖海，终年不断奔涌之下的激流险滩。也有一望无际的平原大地，四季鲜花招蜂引蝶争芳斗艳。他佩服那些探寻家的胆略气魄，一意孤行深入腹地采撷破解大自然的奥秘。他试图效仿，当女孩子真真实实站在他的面前，他又畏畏缩缩停滞不前。他爱汤嘉莉，只是在心里默默的相爱，至于汤嘉莉的心理一无所知。他想表露，表露出自己的真实情感。男人需要主动，就像消费者选中确认一件自己喜爱的物件，才好与对方讨价还价商讨生意。他选定看中了汤嘉莉，但他没有勇气向她表白求爱。在他的梦靥里两人的相爱又是如火如荼醉生梦死。不过每次都是汤嘉莉主动，她找他约会，她亲吻拥抱他，他们做出不可名状至今仍不明白的所谓**。一觉醒来烟消云散空空如也，除了留下那片遗精，再也找不到任何痕迹。由爱生恨，她气恨汤嘉莉的愚钝木讷，他对她的情感，在点点滴滴的举动中或多或少有所表露。汤父汤母看在眼里记在心里，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心知肚明。就连劲敌郑星远自愧不如也主动退出竞争的行列，汤嘉莉仍然无动于衷稳坐泰山。
坚固的堡垒久攻不下，溃坝的泄洪浸溢四野。沈丽娟向他射来丘比特的爱神之箭。
“尊敬的大文豪，你为我们呕心沥血无私奉献，该怎样报答呢。”五姐妹最后一次全县巡回演讲凯旋归来，沈丽娟当着众人面拍拍谢庭雨的肩膀说。“这么着吧，五姐妹中你看中哪个明说吧，愿意和你谈恋爱。”
“大都市里娇生贵养的大千金，高攀不起。”谢庭雨以为沈丽娟在拿他咂味，也以开玩笑的方式回绝。
二姐妹梅红说：“书呆子，沈丽娟说这样话，实际上我们的大姐她自己看中你了，向你抛出了绣球。谢知青还不迎上前去接下沈丽娟的这份爱。”沈丽娟脸色绯红，斥责梅红：“话有你这么说的，女孩子隐晦传情，男孩子主动求爱，中国传统习俗。照你直白咱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？谁稀罕书呆子！”
众人嬉笑。梅红说：“谢知青搭个梯子让大姐下，与她握握手亲个嘴巴，沈丽娟脸面上才有光彩。”
谢庭雨说：“人家不稀罕咱呢。”
谢庭雨不愿与这些不知深浅轻浮浪漫的女孩子打诨逗趣，抽身离去。
一个下午谢庭雨在他临时宿舍里忙自己的事，等他忙清后舒展下身子，瞥眼看见沈丽娟靠在门边。
“你怎么没回板桥队？”
“留下来要和你好好谈谈。”
“咱俩有什么好谈的？”
“谈恋爱呀！”
“上海大小姐，请你今后少开这样的玩笑。谢某身单力薄承受不了这样重压。”
“谁和你开玩笑？郑重宣布：沈丽娟爱上谢庭雨，要求和你谈恋爱。”
沈丽娟裸露心扉直截了当的表白，让谢庭雨差点吓昏。
“你，你脑子灌水搭错神经？咱生来胆小，别吓着咱啦。”
沈丽娟扑倒在谢庭雨的怀里，孩子似的泣哭不止，小拳头在他的胸前不停捶打。
“庭雨，咱说的是真心话没有半点虚假。我爱你，从第一眼看到你就深深的爱着你。你是当地知情，不了解一个来自千里之外女孩子孤独的心理。这里荒凉偏僻举目无亲，没有温暖没有呵护，更没有父母的疼爱。五姐妹团在一起打斗取乐强颜欢笑，那是表面装作的。你知道吗，我们的心里在流血，每天夜里恶梦萦绕不是野兽就是坏人，搅闹的盗汗淋漓心枯胆竭。上海回不去了，不可能偎在父母的身边，唯一能做到我想恋爱，用爱情的温暖熨帖还没有彻底枯萎的心灵。杨小军粗枝大叶心猿意马，没有你做事专注感情细腻。你是值得女孩子信赖托付终身的男人。我本不想轻易草率表露出自己的心扉，现实生活在威逼着强压着，我不能不这样做，没有爱情我一天的日子都难过。庭雨，答应我吧，咱俩恋爱……”
谢庭雨的心灵震撼，表面傻呼呼无忧无虑的沈丽娟，心里还窝藏着这么多的痛苦和忧愁。她说的是实话，没有虚假的夸张。谢庭雨有同感经历过，是汤嘉莉细雨润无声，用她那沉稳谙熟女性的温柔体贴关照着，才使得枯萎的心田逐渐返青。沈丽娟一个女孩子在绝望困境中，期盼而且能得到的只有爱情。爱情是一剂良药，能够医治心灵中的百病。不过，这样突然近似于粗鲁的表达方式谢庭雨接受不了，在瞬间的闪念他甚至想到沈丽娟是否使耍阴谋。
谢庭雨理性的把沈丽娟轻轻推开。
“宿舍兼办公，外人随时会闯进。”
“庭雨，我是真心爱你的，请你接受这份爱。”沈丽娟在哀求。“我和曹**说过了，咱俩确定恋爱关系，把你从鼓山坳转到板桥，知情屋盖在一起咱俩就可以朝夕相处卿卿我我。”
谢庭雨的思维飞速旋转，他希望爱情渴望爱情，想用爱情的甜蜜冲淡生活中的苦涩。一片美好炽热的期盼里，有时会闪现出不协调的色调。谢庭雨生长在谯城，谯城的小地方，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区域文化。比如谯城人的口头禅：好老母鸡不会到四牌楼。言下之意好货不便宜，便宜没好货。沈丽娟主动送上门的爱情，谢庭雨对它大打折扣。他处在十字路口，进退难决。他不时地把汤嘉莉搬出与沈丽娟相比较，两人反差太大，从言谈举动到处人理事，都不在一个层面上。两厢比较他更爱汤嘉莉。
汤嘉莉坐在他的身边心愧内疚，谢庭雨都是为了她才落到这种不堪的下场。此时她能做的只有劝说开导，早点从阴霾中解脱出来，回到鼓山坳一切从头开始。谢庭雨眨巴眼睛，潜意识地不由自主地抓住汤嘉莉的手，汤嘉莉没动也没感到意外，就像同志间的握手。谢庭雨则不然，手指用力手心出汗开始微微颤抖。
“你怎么了？”汤嘉莉问。
“嘉莉我爱你，咱俩谈恋爱吧！”谢庭雨战战兢兢说。
汤嘉莉抬起头注视着谢庭雨，她怀疑谢庭雨受到刺激，神经有了问题。
“嘉莉我是认真说的，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。”
汤嘉莉判断谢庭雨思维正常，便淡然一笑。
“你觉得这个时候谈这样的问题适合吗？”她反问。“我不是拒绝你，而是我们包括郑星远都没有谈恋爱的资格。爱情是浪漫的幸福的，同时也是虚幻的飘渺的。下放在鼓山坳，我们身边的一草一木农田庄稼都是真实的，怎么能用虚幻缥缈的东西来麻醉真实的思想？”
“我向你表露思想，企图确定我俩的恋爱关系。”
“有这个必要吗。”汤嘉莉说。“人是有思想有感情的高级动物，两人间的情感需要不断地丰富充实，在日常交往中心心相印不自觉的萌生爱情。一纸婚约都难维稳婚姻家庭，靠口头协议的爱情能起多大的作用？”
谢庭雨脸色通红，热辣辣的犹如被人煽了一个耳光。鼓足勇气出击采撷，收获的却是狼藉难堪。
要是汤嘉莉和沈丽娟优劣互补该多好。谢庭雨时常这样想
